凌玉秀

本文作者13岁时的照片

　　那还是我刚当兵的不几天，班长递给我一张表，让我仔细填写好，另外还要交一张一寸免冠相片，说是要入档案。

　　于是在一个礼拜天的清晨，我早早的起来，先把小脸洗得干干净净的，我特意把平时舍不得用的胰子（土制肥皂）拿出来，打上些胰子多洗了好多遍，你说：世上哪个女孩儿不爱美？！虽然说，我是当了兵，可我还是一个女娃子呀！那就当然不能例外了，对不？本来我是留的男孩子的小平头，平时根本用不着梳理，可是我那天不但用木梳梳来梳去，而且还要沾上水，跑到窗台前对着那块全屋唯一的公用财产——破旧的半块镜片，我边梳边用手沾着水抿着，直到感觉到又水灵又光溜，我才罢休，于是我急忙的把包袱打开，把妈妈前几天特意托人捎来的绣花鞋拿出来穿上，我左端详、又瞧瞧，我美滋滋地又跑到窗前对着半块镜片，照来照去，又拿起来照着上下左右看，越照越觉得今天咋这么漂亮？！有心想多照照，可又怕同屋的战友姐姐醒来看见我没出息，我只好不忍心的放下镜片，走出了宿舍门。当兵的都知道：外出一定要请假。我急忙的跑到男宿舍向班长请了假，出了营房大步流星地向县城走去。

　　 五原县是内蒙古的一个小县城，说是叫县城，实际上也就是屈指可数的几家店铺，买啥东西也不用有意的去询问，打听，一眼都能看得过来，照相馆就更不用多说啦，独一无二、只此一家。

　　 进了照相馆门，交上钱，坐下就照，也不用需要蕴酿感情，摆什么姿势，“拤察”一声，立马站起来就走，当兵的干什么都这么简单、干净、利落、省事。

　　 大事办完，真有心想趁机在县城里逛逛、游览一圈、看看热闹、买点心想之物，可又一想：对我这个刚刚当兵不几天的无产者来说，分文都是相当宝贵呀！想来想去、低头思量：啊！还是勤俭点、细水长流点，于是我打消了奢望的念头，哪来哪去，向后转、早点回营房。

　　 有事先请假，事后必消假，这是牢记不可破的军规。我消了假，在回女宿舍路径团部时，忽然后面有人叫着：“小鬼！干什么去？！”我立即止步回头一看，原来是团首长——郝冲政委。我心里一下子慌张起来，面对这么大的官儿，我这个新兵、正在接受训练期、我可要好好的表现表现，于是我很严肃的、很正规的立正姿势向首长敬了一个军礼，并用高大洪亮的嗓门儿哆哆嗦嗦得向首长汇报道：“报告首长！我…去城里…照…相…刚回来！”

　　 首长点了点头示意，嘴里轻轻地：“好、好、好！你这个小傢伙。”边说着边从上到下打量着我，他那格外神奇的目光，始终总盯着我。

　　这一下可把我给吓毛了！心想：难道我犯了什么大错？还是我身上有什么异样的东西，值得首长这么看我？没有啊！我偷偷地看了看首长，他的目光不是严厉，而是慈祥，这更使得我傻呆呆的站在那里、一动不动的连气都不敢喘了，更不敢吭出半点声来……

　　突然！首长笑了起来，他又唔嘴又弯腰，笑得那样畅快，这真使我莫名其妙，一点也摸不着头脑了。就这样我傻呆了不知多少时间，首长终于停止笑颜，挊着腰，摆出一副演戏的架势，用冰冷漠然的语调向我说：“小鬼！你刚才就是这个样子进县城的吗？”

　　吓得我吞吞吐吐小声的回答：“是的！首长，”

　　首长又问：“你这种身着打扮，走在路上，没有人看你吗？”

　　“我心里光想着照相去，没注意路边人。”

　　首长又问：“你到县城里走在街上，也没有人围过来看你？”

　　“有啊！有好多呐！男的女的，老的少的，好多老乡不但走过来靠近我，还七嘴八舌的争抢着问我：‘嗳哟！你们这部队里还有这么小点的兵娃娃啊！你能扛得动枪吗？’‘你会打仗吗？’‘你敢上前线吗？’‘她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不怕死！’‘你这么瘦小，连军装都穿不起来，是不是唱戏的呀？’……老乡们拦住我，你一言他一语的，我都听见了，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。”紧张不安的我稀里糊涂的，也不知说的对不对。

　　只见首长换了一种亲切温柔的语气说：“小鬼！你脚上的鞋，可是真漂亮啊！花线这么鲜艳！噢？绣的还是一朵牡丹花啊！？嗯！当兵了还舍不得往下脱？发军装时没有配发军鞋吗？新兵训练期没有给你们上军容风纪课吗？！难道忘记你是一名女解放军战士吗？！……”

　　首长这一连串发问，我才顿时大悟、明白过来。原来都是为了臭美，脚上穿上了心爱的绣花鞋，引出了这场让我羞愧难当、无地自容的一场戏，可丢死人啦！不过我心里很委屈，有口不敢言，只能低头默默掉着冤屈的泪水。

　　首长见我在掉泪，忙道：“小鬼！不要害怕，别哭！”

　　这时我屈的一下爆发啦！一发之下，我掉着泪吞吞吐吐的向首长哭诉说：“发给我的鞋，…又肥又大…又长又宽，…根本没法穿。…”

　　首长一听，马上叫我回宿舍，把鞋拿来。

　　当我把鞋递给首长，首长接过鞋，看看里、看看外，看看邦、看看底，自言自语的说：“怪不得，这哪能行？40#的，能合适吗？！”

　　他示意叫我停一下，就回身去了屋里，很快拿出一把剪子和二根布条，然后在二只鞋邦上，用剪子各攮了二个窟窿眼，把布条一穿而过。“来！小鬼！你穿上试试！”

　　首长亲自蹲下帮我把鞋系好，“起来！走走！蹦蹦！跳跳！…”我服从首长的命令，走走、蹦蹦、跳跳、在首长眼前蹦跳着。

　　“小鬼！跟脚吗？”首长问我。

　　　我高兴地连忙点头示意，笑着说：“很好！挺带劲！这下我可能穿啦！”

　　 首长看着我笑得那么甜，也笑着说：“小鬼！我们这个部队从来还没有招过像你这样的小娃娃兵，军需股已上报了，过些日子，你们女式列宁服也就来了，以后就会有像你这样的小娃娃兵哪！你高兴吗？！”

　　“当然高兴啦！”于是我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。

　　首长在一旁盯着我笑，问我：“脚还疼吧？”

　　“可不疼啦！挺跟脚、可带劲哪！”

　　首长高兴的笑着说“是啊！这么一穿，你看多精神！多带劲！”

　　“是啊！”我下意识的来了个立正姿势。

　　“这就对了！这才是个当兵的样子，多像当年的小八路！像你刚才那样子，上穿军装，下穿绣花鞋，我当了这么多年兵，也没听说过哪个朝代有过像你这样的兵啊！！”

　　我吐了一下舌头，做了一个鬼脸，害羞的、转过身、低下头，向宿舍走去。

　　“哈哈哈哈！”……只听后面传来了首长的大笑声。……